首战麻岭
1941年1月,隆冬的皖南山区,寒风瑟瑟。
黄昏时分,通讯员急忙来向我报告说:“营主任教员,军参谋处来电话,要你立刻去军部接受任务。”我向徐绍荣营长和程业堂教导员汇报后,立即向云岭军部驻地走去。
我到了罗里村,走进一座小楼房——周子昆副参谋长的办公室兼卧室。
周副参谋长说:“国民党顽固派在军部周围集结重兵。我军奉党中央、毛主席指示,决心撤离皖南,率直属机关和各分队东进敌后。在东进途中,可能要遭受顽固派猛烈的阻击和包围。同时又要与日寇、伪军进行战斗。为保障我军东进途中右翼的安全,命你率你营驻马岭坑的2连,务于7日拂晓前进抵铜山以南麻岭高地一线,占领阵地,向太平县方向派出战斗警戒,保障我军在进军途中右翼的安全。"
听完副参谋长的命令,我匆匆赶回营部,向营长、教导员传达,并进行了具体研究。随后,我带领两名通讯员,急忙向章家渡奔去。
离章家渡上游不远的地方,工兵连正用汽油桶作桥墩,星夜施工架设便桥。我们通过了便桥,便进人桑田丘陵地带。天亮时刻,到达马岭坑。
马岭坑是一个小山村,青弋江穿过马岭坑、小河口之间。小河口在青弋江右岸,是军后方总医院的所在地。
我到了连部,和李连长、黄指导员围着军用地图研究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和执行方案,决定当天傍晚,全连向麻岭进发!
傍晚,战士们在广场上整装待发。乡亲们都赶来送行。李连长一声令下,队伍沿着深山峡谷向铜山挺进。
铜山,泾县南面的大镇,处在群山环抱之中,是一个关隘,南面麻岭高出地平线有几百米,是一道天然屏障和制高点,进可控制太平县,退可扼守泾县。
当2连穿过铜山镇时,已是3更天了。上级指示我们必须于当天(1月7日)拂晓前抵达麻岭。我们在铜山停留片刻便朝南向麻岭前进。当时,右纵队由军特务团和第5团各部队组成,先头部队是特务团1营,尖兵连就是我所带领的2连。
尖兵连抵达麻岭时,天尚未破晓。我和连长亲率1个建制班,随带司号员登上麻岭主峰,勘察地形,控制制高点,进行火力配系和具体兵力部署。
当东方破晓时,李连长突然指着山麓下一条石级小道说:“看,好象有人,在松林里!”我举起望远镜看去。果然,有个黑影在蠕动着。为了弄清情况,我命令一班副带两名战士,潜伏右侧乱石堆后隐蔽,看我的动作行事。等到那人走近,我突然举枪喊道:“站住!举起手来!”
经过审讯,这人原来是国民党44师搜索营的便衣,奉命上山看看新四军的动静。接着,他供称44师师部驻太平,先头部队已于昨晚占据岭南,今晨奉命占领麻岭,进驻铜山一线。尔后,再配合其友邻部队围歼新四军军部于茂林一线。
我立即命令司号员调动分队跑步上山,抢先占领麻岭一线阵地,以迎击来犯之敌。同时将俘虏押送团部。
战士们跑步登山,迅速占领了阵地,构筑简易掩蔽工事。我和李连长注视着岭南山麓。约在7时左右,只见黑鸦鸦的人群,展开战斗队形蜂拥向山上爬来。
啪……啪……啪……,,震惊中外的第一枪由国民党顽固派打响了。
“哒……哒哒哒……,’接着,他们的轻机枪也扫射过来。
“轰……轰……"顽固派的迫击炮弹在麻岭上爆炸着。
这使我感到无比愤怒,指挥3挺轻机枪封锁着岭南上山的那段小路,命令说:“待顽军逼近时再还击!”
150米,100米,顽军一字排开,端着刺刀,冲上岭来。炮火越来越密集,自卫还击的时机到来了。
“同志们,打!”我一面指挥战斗,一面用电话报告团首长。
战斗越来越激烈。这时顽军已离主峰只有50余米了。我命令3排从顽军左侧作短近出击,正面则加强火力,阻止顽军前进。
3排同志端着刺刀,经过十来分钟拚杀,将敌人第一次进攻击溃。
顽军进攻暂时受挫,正在调整部署和增调后续部队,作再次进攻准备。
李连长和黄指导员抓紧战场上暂时的平静时刻,调整部署,补充弹药,处理伤员。我利用战斗空隙,从挎包里取出日记本,记着首战麻岭的情况:“1941年1月7日晨7时,国民党顽军44师,其先头一个加强连,向麻岭我方警戒阵地猛烈攻击。我连顽强抗击,打退敌人两次进攻,毙顽军10余人,俘获顽军官兵7名,缴获武器7件,弹药数百发。战斗尚在进行中。”
我连是新四军北撤部队中第一个受到国民党顽固派军队攻击的连队,因此,这短短的一页就是历史的见证。
“轰轰……”敌人又开始进攻了,炮弹象冰雹般落在麻岭主峰之上,爆炸声震撼着群山。
守卫在麻岭的战士们,都意识到麻岭是一个战略要地,保住它就能够掌握战斗的主动权。因此,全体战士们都下定决心用鲜血来保卫麻岭。
晌午,设在麻岭北山脚下村落里的营部打来电话,说刘别生团长、张闯福政委都在营部,要我马上去营部接受任务。我带了通讯员顺着下山石阶小路向营部跑去。
走进营部简陋的草屋,只见刘团长、张政委、程教导员已围在火炉旁了。团政委把从战俘口中获得的情况告诉了我:当面之敌系顾祝同嫡系44师,于本月4日进驻太平县一线,6日向北开进,其任务是7日晨占领麻岭,晚上占据铜山。
接着,刘团长用蓝色铅笔在军用地图上画着几条蓝色粗线和几个红箭头严肃地说:“顽军主力52师,在40师之后左侧跟进,以茂林为中心;在西面东水翟村、包村、石埠桥等一线驻有川军新7师等3个师和1个旅,有向东移动之势;在茂林以东,外潭、江家祠一线驻有东北军108师等两个师的兵力。另据侦悉:南陵、繁昌一线之日寇有增调兵力、配合顽军南犯之企图,大有顽、伪、日寇三大股从南、北、东、西合围我军之势。还有,日寇已开始封锁长江。因此,奉军长命令:你营务必确保麻岭,阻敌北进,相机歼敌,阻敌前进,以保障我军东进敌后右翼的安全。”张政委说:“你营任务很重。2连首战告捷,望戒骄戒躁,争取更大的胜利!"我接受命令后就回2连阵地去了。
我回到麻岭连忙召集连长、指导员和各排排长开会,拟定夜间的战斗方案,这时,电话铃响了。团部通知:马上叫营长来传达新的战斗任务,要我们大家等着。
不一会工夫,营长气喘嘘嘘地回到临时指挥所。他说:“拂晓前,顽敌有再次攻我麻岭阵地企图。团长命令我营在午夜后转移至无名高地一线,构筑工事,阻击敌人前进。我连仍坚守麻岭,倘若顽敌进攻,要以密集火力,予敌以极大杀伤。得手后,分排交替掩护,于拂晓前转移到无名高地集结,执行新的任务。
营长刚说完,“轰……轰……轰……”顽军又向麻岭开炮了。枪炮声由远而近,顽军也隐约可见。我明白麻岭这一仗是关键的一仗。不把顽敌打垮,就不能胜利地转移。我带领3排扼守主峰,用密集火力把敌人吸引过来,阻敌前进。1、2排分别由连长、指导员率领,趁天色未明迂回至主峰阵地两侧埋伏,待敌人进入我伏击圈再从两侧斜坡里杀他个措手不及,切断敌人归路,为我军转移创造条件。
1、2排迅速进入埋伏地点,一动不动地隐蔽着,等待敌人。
当战斗逼近主阵地时,3排战士们猛烈地投掷手榴弹。从手榴弹的爆光中,我看到1、2排战士已从敌人两侧冲出,杀得顽敌连滚带爬,向山坡下逃去。
趁战斗间隙,2连战士们按预定方案,轮番交替地转移。下午4时,已进入了指定的集结地待命。经过两昼夜的激烈战斗,战士们十分疲倦,在温暖的阳光下,他们就地睡着了。
丕岭激战
不久,团部的参谋跑来,又给我们传达了新的战斗任务:“这一线高山重叠,又未标明地名,所以称为无名高地(现查为高岭)。顽敌79师先头部队在麻岭遭到阻击后,又率两个团于今日上午在我军前进方向,构成宽大正面阻击阵地,企图阻止我军东进,现在与我2、3营展开战斗。奉军长命令,我团务必于今日黄昏前攻克无名高地这一线。为此,团首长命令你营,沿2、3营战斗分界线中间空隙地带,不顾一切牺牲,务必于今日黄昏前夺取这一线无名高地,构筑工事固守。目前我右纵队与顽敌79师、川军新7师在麻岭至×××一线激战中。我军部率中央纵队向星潭方向前进受阻,该敌系顽军52师、79师等部。左纵队在石井坑以北一线与东北军108师等部遭遇,战况激烈。军长决心,缩短战线,集中兵力,突破封锁线,杀出包围圈。现在是敌众我寡,任务艰巨。我军连日战斗,减员甚多,又缺弹药补充,所带粮食也很短缺。因此,各部更应努力杀敌,杀出重围,方能扭转战局,化被动为主动。”
我们立即用望远镜观察敌军阵地,研究决定:仍由我率领2连为尖刀连,从2、3营战斗分界线的空隙中,沿着河谷溪涧小道,直插无名高地主峰,1、3连在2连后两侧展开。团配属的重机枪连、迫击炮连尽快占领高地,用火力压制顽敌主阵地的火力点,以3发红色信号弹为开始攻击的信号。
2连战斗员冒着敌人的炮火,沿着河谷以战斗小组队形展开,冲至无名高地约60余米的一个小山坡上。这时,我们把展开的分队集结,上好刺刀,揭开手榴弹弹盖,等待着发出冲锋信号。
“的……哒……的……”冲锋号吹响了。战士们向着无名高地主峰进行着激烈的强攻!抢在前头的同志们中弹倒下来了,后续的同志又继续冲上去,反复冲杀。但是,顽敌的火力太猛,前进遭到困难。就在这危急时刻,只见1排长振臂高呼:“共产党员跟我来!”一会儿,他们拿着集束手榴弹,跃至敌人的机枪阵地面前,“轰……轰……”炸得敌人机枪哑然无声。接着,2连战士们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与敌人展开了肉搏战,打得顽敌狼狈逃跑。
2连攻克了无名高地,1、3连也先后占领预定的一个高地。枪声渐渐稀疏下来,特务营的英雄们把一面红旗插在无名高地的主峰上。
战斗刚结束,团指挥部又命令我们,务于本日子夜前占领丕岭一线。营长命令道:“营主任教员,仍然由你率领2连,务必于子夜前占领丕岭。我和指导员率1、3连,作为后梯队随后跟进。’’于是,我又率领这支尖兵连在黑夜中搜索前进了。
远处,无数火炬像火龙一样盘山而上;近处,步枪轻机枪的射击声时断时续。远方还不时传来隆隆的炮声。
2连经过一阵强行军后,奋不顾身地抢先占领了丕岭,构筑工事。
“啪!啪!啪!’’忽然,三发蓝色信号弹划破天空。这是顽军企图利用黑夜夺取丕岭这一战略要地的信号。丕岭战斗开始了。
“报告营长,3连阵地侧翼小高地,被少数顽敌突破了!"3连的通讯员急呼呼地跑来报告营长。
“必须坚决夺回来!”营长斩钉截铁地说。
营长带1连的一个机动班,迅速向3连阵地扑去,决心夺回失去的阵地。3连经过激烈的争夺战,击溃了顽军,收复了阵地。战斗越来越激烈。顽军不断地增加兵力和火力。
“报告营长1
3连阵地又被敌人突破一个缺口!”“报告营长11连阵地凹处敌人已增加火力密度,似有突破模样。”顽军向我正面进攻的火力密度越来越大,集结的兵力也越来越多。
我连守卫的丕岭上阵地,正面过宽,纵深太浅,兵力火力薄弱,眼看就要支持不住。营首长们商量决定趁天色未明调整部署:2连以两个排控制丕岭主峰,一个排作为机动,1、3连紧缩阵地,向2连主阵地靠拢。缩短宽大正面的防守,控制主阵地,拥强火力配系,留出一定数量的兵力作为机动力量。重新部署爵,除了主阵地和几个制高点仍控制在我军手中之外,次要地段郝被顽军占领了。双方争夺战激烈进行,哪里失去阵地,2连机动排就杀到那里。这样反复争夺,战斗得难解难分,突然,丕岭蒜_地两侧枪声大作,而且越打越近。占领丕岭部分阵地的顽敌火力逐渐减弱,攻势也逐渐停止。我军乘势收复了所有失去的阵她二原来我团2、3营奉命从顽敌背侧两翼进行突击。顽敌腹背受到我军火力夹击,支持不住,不得不纷纷后撤,溃退逃命,因批解了我们2连之围。
分散突围
丕岭保卫战刚胜利,我们奉命撤出丕岭阵地。一夜的战斗,既疲惫,又饥饿,战士们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山脊,顺着溪涧,由南向北,向高坦方向走去。
高坦是一个小盆池,在丕岭北麓的山脚下。这里有百来户人家。我们进人高坦外部时,只见道路两旁丢弃着木头箱、马口铁制成的公文箱,骡马在嚼着枯草……
村子里,人们川流不息,有的在焚烧文件。河堤边浓烟滚滚,炊事员在埋锅做饭……。我离开2连在树林里的休息地,向营部走去,探询究竟,不料,营长、教导员都不在。文书说:“营部一到高坦,团长就要营长、教导员去开会了。”我赶紧向团部走去。恰巧碰着营长、教导员从团部回来。回到营部,营长介绍了最新的情况:原来我左右纵队,在两个方向战斗。虽然顽敌重兵合围、阻击,但由于我军英勇反击,已胜利冲出顽敌的包围圈,只是中央纵队因为掩护军部、直属机关和教导纵队,受阻于星潭、石井坑一带,经过反复激战,进展仍很迟缓。后来我右纵队回师丕岭,进占高坦,才解了军部之围。顽敌第一线兵力计有:52师、79师、新7师、144师、108师等,正在东流山、石井坑、大康王一带与我军全线激战,彼此力量非常悬殊。因此,军长决定,为了保存实力,避免正面决战,向预定的敌后进军,各部于当天晚上,选择有利时机,相继退出战斗,各自向有利方向分散突围。
我和营长、教导员研究决定,连夜带着部队向北面大康王方向突围。这时是1941年1月13日深夜。
2连仍是营的先头分队,任务是隐蔽地向顽军52师、108师之间的战斗分界线空隙中迅速穿插,开辟前进道路,冲出顽军的封锁线。
在向大康王进发的途中,黑夜沉沉,寒风呼啸,高坦周围高山上的战斗仍在激烈进行。
2连静悄悄地穿越封锁线,时而依靠山间的树丛为护障,时而又利用溪涧两岸为掩体,静静地、急速地行进着。
“啪……啪……啪……"突然,一阵机枪扫射过来,弹着点纷纷落在堤岸上,宛如一条小火龙一样闪闪发光。
“不要还击!迅速卧倒!”我轻声命令着。
“哒哒哒……”又是一阵机枪的射击声。射击点,时而在堤岸上,时而在田间小道上;时而在这里点射,时而又在那里连射。这说明敌人并没有发现我们,是用火力进行侦察。因此,我又命令道:“继续前进,不要理它!保持肃静,不要发出声响!”2连的同志们个个半弯着腰,左手紧握刺刀鞘,迅速前进,以免发出撞击的音响。
“报告!前面那座村落,就是大康王。"
我先头班已进至大康王东侧一个高地。这时的大康王,已遭顽军蹂躏,呈现一片凄凉景象,有的门户紧闭,有的敞开门窗,全村空空荡荡,听不到鸡鸣狗吠声。
我走到大康王东头一座断了桥墩的石桥上,忽然感到脚上有点疼痛,用手一摸,只觉得脚上有一片粘糊糊的东西。啊!原来脚什么时候负伤了,因为伤势不重,我没去管它,继续向前走去。这时,村西头隐隐约约出现了微弱的灯光。我向灯光处走去。
当走到亮着灯光的房子跟前时,发现团长正坐在屋里的板凳上。“是团长!这太好了。”我不由惊喜地叫了起来。
“是你呀!部队呢?”团长也惊喜地说。.
这时我才看清,屋里还有许多同志,其中有团政委张闯福,参谋长杨采行,还有军部一个警卫排。
我汇报了突围的经过,并说:“2连现在村外一个小高地上。我现在就把他们带进村来,跟着团长一起战斗,一起突围。’’说完,我就往村外跑去,刚在村边和2连联系上,忽然枪声大作。原来是顽军进村了。大康王的遭遇战又开始了。
因为天还未大亮,顽军摸不清我军情况,他的司号员用号声问我们是哪一部分?
因为敌众我寡,我就命令司号员回答:“我们是52师。”并问他们是哪一部分?这一下果然蒙骗了敌人。对方回答说,他们是108师。接着,就停止了射击。我趁对方停止射击的机会,立刻派员去联络1、3连,并带领2连迅速地离开大康王向北奔去。可惜,刚与团首长联系上,又被突然的遭遇战冲散了。
我们来到一个山上。只见峰峦起伏,松竹苍翠,野草莽莽,荒无人烟。同时发现突围到这里的,还有特务团和军部机关工作人员、教导总队的学员林康、金流等。
徐营长、程教导员和我经研究决定:
将所有人员进行战斗编组,人手一枪,多余枪支埋藏起来;营长、教导员和我各带一支小分队,分头相机穿插,今晚冲出顽军的封锁线和包围圈,分散坚持打游击;做群众工作,取得群众的支持;想办法与地方党取得联系。
我仍带着2连在山凹中隐蔽,待机突围。夜深了,又下起鹅毛大雪。在雪夜里敌人的警戒比较松懈,正是突围的好时机。我连忙向营长、教导员的山凹走去,想和他们取得联系,谁知他们都不在了。我又轻轻地呼唤:“老徐!老程!"仍然没有回音。我从这个山凹奔向那个山凹,还是没有找到。为了不丧失突围的有利时机,我带着2连冒着大雪,顺着山间小路向另一个高山要隘突围。
就这样,越山过岭,夜行晓宿,已整整三昼夜了。到第四天太阳上山时,我们实在太疲倦了,就三三两两分散在山洞间、树丛中休息以恢复体力。
寒风仍然在呼号着。山头上积雪盈盈,溪间流水冻结成冰,我们既寒冷又饥饿。
“报告营主任教员!弄到一小袋生黄豆!”派出去侦察情况的侦察员,背着一小口袋生黄豆放在我的面前。
我猜想这黄豆可能是老乡的种子粮,怕被顽军搜去,才埋藏在竹棚边的。但目前我们实在饿的厉害,就决定将黄豆分发给指战员作口粮,取出两块银元叫侦察员秘密安放在埋藏黄豆的地方,作为给老乡的粮钱。
我和李连长、黄指导员以及林康、金流几位同志,一边细嚼着黄豆充机,一边召开临时党支部会议,研究以后的行动,决定由我向大家宣布:“为了反击顽固派,揭露国民党反共反人民的滔天罪行,我们革命战士只要有人有枪,就要斗争到底!目前敌人处在优势,我军是劣势。因此必须保持这一点有生力量,乘敌之隙,跳出包围圈,冲破封锁线,东进敌后,驱逐日寇。决定成立临时党支部委员会,作为领导我们战斗行动的核心力量。我们这支英雄部队,正式命名为新四军东进独立大队,由蔡园任大队长,李连长为副大队长,黄指导员为教导员,金流同志为组织干事,林康同志为民运干事,继续东进敌后抗战。我们当前的任务是突出重围,就地坚持,开展抗日游击战争,并设法与地方党取得联系。”
夜幕降临了,我们又开始了一次新的突围行动。东方发白了,我们这支东进大队,拖着沉重的步伐,又转进崇山峻岭之间,分散隐蔽,就地休息。又一个夜晚到来了。大家正在整装待发,忽然,警戒战士喊了一声:“谁?站住!”我连忙带着两名战士往警戒线奔去,命令分队迅速准备战斗。当我走到警戒线上,隐约看到两个黑影在向前奔跑,我连忙命令战士追击,不一会儿,战士们抓住了两个化装的人,我一看,不由地惊叫起来:“哎呀!是你们啊!”
原来,一个是教导总队的管理员陈云飞,一个是总队的学员。想不到在这里重逢了,我们紧紧地拥抱着。陈云飞说:“教导总队在石井坑与顽军108师遭遇,被包围了,战斗十分激烈,伤亡很大,我们是冒死突围出来的。”“那就跟我们一道战斗吧!”我说。
当我们准备转移时,又听到警戒线的哨兵报告说:“前面来了十几个人,不知是干什么的,走在前面的那个人还打着一只小灯笼,向我警戒线走来。”
我和林康向警戒线走去。待到警戒线上,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群乡亲。
“新四军同志们,你们辛苦了。我们是老百姓,是来慰劳你们的。”接着,乡亲们把一箩筐一箩筐的大米饭和熟食拿出来,招呼同志们趁热吃。
“新四军同志们,我们早就知道你们在这山沟里转来转去受冻挨饿。可是,顽固派驻在村子里,我们出不来呀!今晚是除夕,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顽固派都跑到大集镇里过年去了,我们趁这个机会凑点东西,特地送来给自己的子弟兵充机,表达心意。动手吃吧,都是自家人。”
乡亲们的话使每个战士都感动得热泪盈眶。我说:“同志们,既然乡亲们冒着生命危险给我们送饭,大家就吃吧。没有碗筷,就用手抓着吃。”
吃完之后,我们送走了乡亲,重新集合队伍,乘着夜色又转移了。
经过一夜行军,在拂晓前来到一个不知名的大山区里隐蔽着。这里是山连山,岭连岭,只有前面不远处有个小村子。我和林康趁着天没亮,悄悄地来到小山村里。
“老乡们,开开门吧!我们是新四军。”我轻轻地叩着老乡的门窗。但是,过了好久,里面的人却毫无动静。
我再次轻叩门窗,才有一个老乡来开门。当他确信我们是新四军后,不仅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还找来了许多乡亲,大家聚在一间小茅草屋里,为我们突围出主意,想办法。
大家正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一位老人说:“听说许家昨天来了一位亲戚,是黄浒人,那里是日寇占领区,一两天就要回去了。要是能请他给你们带路就好了。”说完老人就起身去找来了那位客人。当我们请他带路时,他一口答应了。经过商量,决定当夜就走。当我们集合队伍准备上路时,只见几位乡亲匆忙走来,递给我一个纸包,我打开一看,原来是五块明亮亮的银圆。乡亲们说:这是咱村老百姓的一点心意,是大家凑起来的。你们收下吧,路上买些吃的充充饥,好打鬼子。”
“乡亲们也很困难啊,这钱我们不能要。”我激动地说。
“同志,你这是说哪儿话!眼下你们比我们更困难!我们是一家人呵!”
我听了不由泪珠滚滚,只好道谢一声,用一支铅笔写了个借条交给乡亲。然后,就在那位老乡的带领下,穿过顽军的封锁线,向日寇占领的铜(陵)繁(昌)敌后前进。
由于有了熟悉情况的老乡领路,我们这支只剩下20几个人的东进独立大队,终于突破了顽军的封锁包围,进入了日寇占领的铜繁沦陷区。
一天,我正和林康、金流、陈云飞等同志在小草屋里研究敌情,设法和地方党取得联系,部署今后战斗,忽然,我们的便衣哨兵进来报告说:“有人来了!”
我们立即把枪上了顶门火,准备战斗。
接着,一位身着长衫,彬彬有礼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你这位先生是哪里来的?’’我打量着他问道。
“我是江北人,在这里教书的。”年轻人很沉着地回答说。
“哦,原来是位教书先生。”为了进一步了解他的情况,又问他:“你知道江北有新四军吗?”
“有,多得很!你们是……”年轻人也在试探我们。
“我们是‘事变’后突围出来的新四军。”我想干脆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并看看他的态度。“这里是日伪控制很严的论陷区,自从‘事变’以后,鬼子、伪军不断地出来‘扫荡’,配合国民党围剿新四军。今后你们打算怎么办?’’这位青年慢条斯理地说。
“能找到组织,过江去最好,不行就在这里打游击!”
“那你们是怎么到达这里的呢?”教书先生追问我们。
“打过来的!”我把突围以来的情况详细谈了,他仔细听后微笑着说:“那好,我帮你们过江去找新四军!”
原来这位“先生”是长江北岸新四军长江游击纵队派来的联络员,又是这里党工委负责同志,他的任务就是专门接应突围出来的部队和收容分散零星突围出来的人员过江。这时候,我们的高兴心情真是无法用语言表达,我们紧紧握着手,热泪使我们的视线都模糊了。
接着,我们就讨论起过江方案来。“夜间不好活动,长江又被严密封锁。现在只有在白天进行分散的小部队转移,然后待机渡江。”他胸有成竹地说道。
我们按照上级党委指示的精神,将小分队分成若干战斗小组。在黄昏时,由地方党委派来的交通员,带领我们从一个村转移到另一个村,一站转一站,最后在江边隐蔽集结,待机渡江。
我敌后党委四处派去联络人员,并在江边湖汊港口隐蔽了许多小渡船,乘敌伪巡逻艇驶过之后的间隙,我们分批登船迅速抢渡,终于突破敌伪封锁线——长江。
当我们站在长江北岸,遥望烽火连天的皖南时,不禁心潮澎湃:国民党反动派千方百计地想消灭我们坚持抗日的新四军,最后还是失败了。我们一定会胜利地重返皖南! |